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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8章 鏡花水月虛無夢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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始皇陵是大秦帝國的第一任主人死後的安息之所。

史料記載,嬴政生前一統六國,死後為了繼續掌控天下,耗費諸多人力物力為自己打造了一座無與倫比的地下宮殿。

傳說陵寢中以玉石鋪地,寒玉為床,明珠寶石綴為星辰,又仿鹹陽宮之布局,內外宮城盡列其中,論規模可謂是歷代皇陵之最。

太史公司馬遷亦有記載,言道:“始皇初即位,穿治驪山……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,機相灌輸。上具天文,下具地理。以人魚膏為燭,度不滅者久之。”

在嬴政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,秦陵確實如傳聞中那般富麗堂皇,巍峨莊嚴,可惜當異族人入侵,與覆仇者一同打開陵墓大門的那一刻起,一切都變了。

封閉近千年的亡者之地,在歷經漫長歲月的沈寂後,終於重見天日。

面對數不盡的奇珍異寶,狼牙闖入者紅了眼,他們極盡可能的把所有能帶走的東西裝進腰包,即便帶不走,也要把值錢的東西盡數摳下來。

銘刻著時代光陰的壁畫因此失去色彩,玉石制成的地磚光滑不覆,目所能及之處皆是一片坑坑窪窪,墓室中滿目瘡痍,幾乎無一處完好。

這些人被財富迷暈了眼,沒有了上級人的約束,一個個沈浸在紙醉金迷的夢裏,全然忘記了身邊潛在的危險。

於是他們很快便遭到了秦陵主人的報覆。

地板內的暗格被觸動,彈出的機關弩將貪心的掠奪者們盡數射成了刺猬,即便有一二漏網之魚,也很快在一片毒霧中失去了行動能力,只能僵硬的躺倒在地,不甘的睜大眼睛,期待著會有折返的同伴救命……

可惜,直到在毒霧的折磨下徹底失去呼吸,他們也沒有等到救援,只餘一地散落開來的珠玉寶石,仿佛在嘲笑著這些人的結局。

一顆碧綠的玉珠從石階滾下,被一只修長的手撿起。

玉珠通體圓潤,散發著美麗的幽光,一看便知價值不菲,但此刻拿著它的主人,卻無心估量它的價值。

馮夷步上石階,看著墓室裏橫七豎八的屍體,一雙桃花眼中滿是唏噓,“真是強盜做慣了,為了財寶不要命,連這麽粗淺的機關都沒註意到!”

“珠子上面有毒,你還是盡早扔掉的好。”一個身著藍色華服的女子從馮夷身後閃身而出,她的臉上覆有薄紗,只餘一雙明眸暴露在外,模樣看上去不大,垂落於耳畔的幾縷發絲卻已經顯出了些許霜色,正是隨馮夷一同進入秦陵的子翾。

馮夷將玉珠舉到眼前,懶懶的打量了兩眼,淡笑道:“師妹說的是,這嬴政的東西,哪怕沒毒,我也不敢碰,這珠子,還是留給那些敢碰它們的人吧……”

他捏著珠子的手微一用力,散發著幽光的玉珠頃刻間破空而出,毫不留情的貫穿了一名未死透的狼牙兵的喉嚨。

子翾看著地上的屍體,微不可察的皺起了眉頭,“狼牙軍和唐軍都趕在我們前面,方才一路上多見打鬥的痕跡,怎得到了這裏卻只有一些散兵的屍體,我們莫不是走錯了路?”

馮夷敲打著折扇的手一頓,不動聲色道:“秦陵中的路錯綜覆雜,有些墓室更是不規則分布,一不小心便可能走到一條死路上。不過我們找到的這處墓室可以通向外面,想來應該是沒錯的。”

子翾狐疑的看了馮夷一眼,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,可細細想來,見馮夷不露絲毫破綻的模樣,又著實沒什麽頭緒,只得暫且壓下心中奇怪的感覺,點頭道:“此刻秦陵中幾大勢力交錯,我們為了找到槐序,早已與狼牙一方撕破臉,若沒有必要,不可再與唐軍發生沖突……”

她這話是特意說給馮夷聽的。

馮夷雖脫離驪山多年,但與陰陽宮上任左長老姬旬的聯系卻一直沒有斷過,子翾是姬旬的親傳弟子,對這位名義上的師兄不算陌生,對其與李唐皇室的恩怨也有所耳聞。

雖然了解馮夷的為人,知道他恩怨分明,並非無理取鬧之人,可就怕他脾氣上來了,特意去找唐軍的麻煩,到時免不了又是一場是非。

馮夷知子翾心中所想,卻沒有應承什麽話,只是似笑非笑道:“剛才路過麒麟廳,沿途機關盡數被破壞,若無意外,當是朔方軍的手筆。之前我曾探得唐軍在長安的部署,發現駐守雁門關的蒼雲一部竟然也來了長安,若我猜得不錯,等秦陵之事告一段落,這些人就該行動了!”

子翾不鹹不淡的看了馮夷一眼,道:“你便這般確定,唐軍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?”

馮夷漫不經心道:“郭子儀又不傻,他派人潛伏在長安這麽久,連我都能看出安慶緒私底下的謀算,他又怎麽會察覺不到?若一切順利,想必過不了多久,這長安城原本的主人,就該在一片‘眾望所歸’中回來正位了!”

馮夷的話令子翾陷入了短暫的沈默,她抿了抿嘴唇,眼中似有憂慮之色,“我以為這麽多年過去,你已經放棄了。”

馮夷一楞,與子翾四目相對,盯著她看了半晌,突然笑道:“沒錯,我本來已經放棄了,可惜時移世易,以前行不通的事,現在做起來未必會行不通……”他慢慢收斂了笑意,臉上難得帶上了幾分正經,“過去我想報仇,有叔父攔我,他是我唯一剩下的親人,我不想與他起沖突,便只能放棄。可如今叔父他付出忠心之人,正被自己的好兒子慢慢剪掉羽翼,變成一個行將就木的廢人,你說這次,叔父會不會站在我這邊?”

馮夷笑得雲淡風輕,但眸底流轉的暗光卻令人心驚。

或許是幼年之時目睹家人慘死而生出的無法磨滅的仇恨,又或許是迫於時局而不得不放棄報仇的憤怒。多年來的隱忍和壓抑,並非是仇恨已經消磨殆盡,而是深藏在心底,等待著有朝一日的徹底爆發。

墓室中的氣氛在這一刻凝固,白衣公子原本的瀟灑風流之態已盡皆不見,他看上去仍是衣冠楚楚,面如冠玉,可他笑起來的樣子,卻像是從地獄中走出的惡鬼,令人見之忍不住心底發寒。

所幸,子翾不是一般人,她沒有被突然像是變了個人般的馮夷嚇到,也沒有因此說不出話。

她看上去很平靜,並沒有因馮夷“大逆不道”的話變了臉色,甚至在認真的思索片刻後,很快抓住了重點,“你要對付太子亨,莫不是為了建寧王?”

馮夷整個人僵住,臉色覆雜的望向子翾,子翾也一臉平靜的回望他,似乎並沒有發覺什麽不對。

兩人對視半晌,馮夷敗下陣來。

他深吸一口氣,有些無奈道:“我真想知道,師妹心裏平時都在想些什麽,我們倆的交情可不算多,你是怎麽猜到我要對李亨下手?就連長老他,也只是認為我對李隆基賊心不死,要置他於死地!”

“唐皇年事已高,你若一心動手,幾十年來何愁找不到機會。你當初沒有為了報仇而牽連建寧王,那麽現在也沒理由找李亨的麻煩,除非他的存在於你有礙。”

子翾頓了一下,道:“你真的要對付李亨?你可知道,即便李亨身死,那張龍椅也輪不到建寧來坐,哪怕皇室朝臣同意,那個組織內部的人,估計也會反對到底,他們勢力太大,這條路可不好走!”

“你多慮了……”

馮夷一展手中的扇子,面上已經恢覆了常態,“高處不勝寒,建寧一心想登上皇位改變整個天下,卻不曾想過,那個位子上的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,想成為昏君難,想成為明君更難,不管是哪一樣,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,於公於私,我都不想他走上不歸路。何況一碼歸一碼,我不想他當皇帝,卻見不得有人謀算他的性命,處非常之時,自當謀非常之事!至於旁人的看法,何必在意!”

“只盼你不要後悔……”子翾不知想起了什麽,神色間變得有些覆雜,輕嘆一聲,卻不再提剛才的事。

“師妹不必多慮,我心裏有數,只是此事還請保密,我可不想回頭被長老嘮叨……”馮夷恢覆了往常的模樣,正待多說兩句活躍氣氛,卻因周圍驟變的空氣止住了話頭。

他握緊手中折扇,皺著眉向墓室的另一出口處看去,眼底浮現出幾分警惕之色。

果然,下一秒墓室盡頭的一面墻壁突然下沈,不過片刻,便露出一個兩米高的洞口,與此同時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,從聲音判斷,來人正在快速朝著這邊靠近。

幾乎只是剎那,一道白色的身影自黑暗中掠出,人未至眼前,令人心悸的森寒劍氣卻已經破空而來。

馮夷反應極快,手中折扇在千鈞一發之際擋住了劍氣,一陣水霧彌漫,折扇化為“指水”長劍,與另一把散發著金光的兵器激烈相碰,劍氣激蕩間,馮夷與來人同時收招,並後退數尺,盡皆警惕的望向對方,一股危險的氣息在周圍蔓延開來。

馮夷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來人一眼——金蛇長劍,與中原人迥異的深邃五官,還有終年不見一絲笑意的冷漠臉龐。

雖然他沒有見過狼牙軍中的逐日長老,但根據這些特征,又是身處秦陵內,便不難猜出來人的身份,應該正是狼牙長老令狐傷無疑。

來人確實是令狐傷,只不過比起往日冷靜淡然的模樣,這位“西域第一劍客”現在的狀態著實算不上好。

他從不離身的金蛇長劍已經不覆往日寒光,上面沾著的斑斑血跡,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,竟散發著幽幽的綠光,充滿了不祥的味道。

他面若冰霜,整個人看上去仍是俊美的不像話,但額邊浸出的一層薄汗,卻暴露了他此時正在忍受的痛苦,一縷被打濕的發絲黏在臉上,更是讓他顯出一絲狼狽之色。

馮夷註意到令狐傷嘴唇泛紫,一看便知身中劇毒,他心思轉了幾轉,面上卻未露分毫,“敢問閣下可是狼牙軍中令狐公子?”

令狐傷持劍而立,看著眼前的兩個人,強忍著痛楚的臉上滿是冷漠之色,“你們……是陰陽宮的人?”

姜槐序與狼牙軍有過合作,上任掌門子戍更是得安祿山相助才能東山再起,故此令狐傷對陰陽宮這個神秘的門派並不陌生,現在乍然之下見到裝束與陰陽宮弟子極為相似的人,自然往這方面想。

不過想歸想,出於天生的敏銳和多年來的經驗積累,令狐傷可沒有天真的以為眼前的兩人是“盟友”,他本就不看好安祿山與陰陽宮結盟,加之日前發生在驪山的叛亂,更讓他對陰陽宮生出幾分警惕之心。

不過,再警惕又有何用,一切都晚了……

不管是雄圖霸業,還是絕世武功,於他令狐傷而言,如今都已經失去了意義!

令狐傷的心緒被牽動,內息變得不穩起來,加之體內毒性上湧,令他不得不加大運功力度來抑制毒性。

他先前遭小人暗算,身中劇毒,一路撐了這許久已是難得,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個安全的地方運功療傷,不宜再與人起沖突。

可話雖如此,也許是性格使然,他不喜歡妥協,更不喜歡服軟,更不要提面對強敵之時,手中的劍絕不容許他後退半步,更別說狼狽的逃走。

令狐傷為劇毒所擾,雙眸卻仍如鷹般銳利,他一言不發的站在那,全身沒有一絲破綻,哪怕他心中明白,自己是撐不了多久的。

令狐傷沒有再開口說話,他對面的兩人也沒有開口的意思。

子翾對令狐傷不甚關心,自然沒有開口的打算,馮夷倒是想交涉兩句,但見令狐傷明明身中劇毒卻還勉強挺立的模樣,似乎也明白了這位劍客的自尊心,於是咽下了想說的話,不避不退的擋在令狐傷的面前,壞心眼的想著,對方什麽時候會沈不住氣。

令狐傷被馮夷那雙桃花眼看的莫名不爽,他本就心思敏銳,自然看得出對方的戲弄之意。他緊了緊手中的金蛇劍,內息慢慢聚攏,正待發作,卻被一道突然響起的女聲打斷。

“師父!”

一道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墓室另一側的入口,是個年紀不過雙十的妙齡女子。她身上裹著一件上等絲綢制成的華美長裙,藍色為底,外罩一層乳白色的紗衣,繪有白雲圖案,顯得輕盈而柔軟,華美中帶著飄逸之感。

她生的美艷,一頭華發披於肩後,五官有別於中原女子的溫婉,顯得深邃又充滿野性,清純中帶著嫵媚,攜於身側的長劍卻讓她多出了一絲凜冽,奇怪,卻不違和。

這位美貌中帶著殺機的樓蘭女子,正是令狐傷唯一的徒弟,亦是狼牙軍中三長老之一的摘星長老——蘇曼莎。

她突然出現在墓室的一側,像是沒看見馮夷和子翾一般,滿心滿眼的只有對面那個持劍而立的華發男子,她甚至不惜暴露身後的破綻,竟背對著敵友不明的二人朝令狐傷跑去,待發覺令狐傷身中劇毒,她臉上冷漠的面具終於出現了裂痕。

“你怎麽來了……”令狐傷對於蘇曼莎的出現,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,冷漠的臉上明明沒有一絲表情,眼底一絲微不可察的關心,卻洩露了他真正的心情。

“老師,你——”

蘇曼莎扶著令狐傷,正要為他運功驅毒,卻被令狐傷一把攔住。他將蘇曼莎護在身後,面色不善的看向擋住去路的馮夷,右手的金蛇劍一個翻轉,一道可怕的劍氣瞬間聚形而出,化為一條金蛇的模樣,快速朝著對面襲去。

馮夷對於令狐傷的突然出手有些意外,他本來並沒有動手的打算,只是想交涉一番,得到一些情報而已,如有必要,他倒是不介意用強,可他沒想到的是,令狐傷比他還要沈不住氣,一見到蘇曼莎出現,就迫不及待的動手了。

在金蛇劍氣襲來的那一刻,馮夷手中“指水”藍光大盛,形成一道淡藍色的屏障將他護於其中,待擋下令狐傷強橫的劍氣後,還不待有所回擊,一股極為霸道的森冷之氣突然越過他周身,快速朝著令狐傷而去。

在所有人還未有反應之時,令狐傷身上已經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,他呆呆的靜立在霧氣中,眸中的神采漸漸黯淡下去,任憑蘇曼莎怎麽呼喚,都沒有任何反應。

蘇曼莎眸中迸發出一股強烈的怒意,衣袖翻飛間,帶著極重殺意的長劍已然出鞘,整個人如一道驚雷,快的只能捕捉到她裙擺的一角。

不過可惜的是,蘇曼莎的速度雖快,卻有人比她更快。

早在蘇曼莎動手的一瞬間,一直默不作聲的子翾便已經化為一道虛影,她驀地出現在蘇曼莎的身後,清冷的水眸依然波瀾不驚,手中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。

一條條水練自蘇曼莎的腳邊拔地而起,將她整個人困於其中,霧氣蒸騰間,懸於半空的水練已經凝為玄冰,冰冷透骨,亦堅不可摧,任她怎麽掙紮,都無法掙脫這道冷硬的枷鎖。

“你們到底想做什麽……”蘇曼莎的臉色冷的嚇人,她死死的盯著子翾,雖然整個人被困在原地無法動彈,可她散發出來的強烈殺意,卻仿佛要把空氣都凍結。

子翾沒有理會蘇曼莎,她纖手一指,眸底閃過一抹幽光,似是聽到了她的無言呼喚般,楞在原地的令狐傷驀地擡起頭來。

她與他四目相接,眼中只有彼此,就像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,千言萬語無處訴,只餘說不盡的纏綿恩愛。

可事實上,令狐傷依舊雙目無神,冷漠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抹痛苦之色,而子翾一改往日的溫柔和善,氣勢變得十分攝人。

陰陽家的讀心術,不管是在何種環境下,只要侵入人的心智,讀心取念皆在瞬息之間。

子翾很快便停止了對令狐傷施術,她不知看到了什麽,一向冷靜的臉上竟顯得有些錯愕,甚至忘了維持對蘇曼莎的束縛,竟讓其破冰而出。

更巧的是,也許是感覺到了蘇曼莎的氣息,令狐傷在這一刻清醒過來,但他醒來後做的第一件事,不是向對他下手的子翾發難,而是一個閃身來到蘇曼莎面前,抽出金蛇長劍毫不猶豫的沖著蘇曼莎揮去。

“師父……”

蘇曼莎因不敢置信而睜大了雙眼,眼見金蛇劍就要來到眼前,她反而停下了動作,心裏說不清是絕望還是解脫,竟不閃不躲的準備迎接這淩厲的一劍。

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,蘇曼莎只覺腰間一緊,整個人已經倒入了一個陌生卻令人懷念的懷抱,她驚訝的擡起頭,卻迎上了令狐傷難得透著幾點溫柔的雙眸。

她有些難堪的別過頭去,卻在看見令狐傷腳邊被砍碎的玄冰時,這才驚覺剛才令狐傷是在救她。

“曼莎,你不是他們的對手,暫且退後,讓師父來……”令狐傷松開了扶著蘇曼莎的手,金蛇長劍已經重新握在了手中,臉上冷得能結出冰來。

子翾對令狐傷的敵意仿佛一無所覺,她又變回了之前溫婉的樣子,將對令狐傷的打量和探究盡數掩藏在眸底,“敢問令狐公子,始皇寢殿中到底發生了何事,狼宗死後,為何殿內會有那麽多人無故死去?”

蘇曼莎心中一驚,側頭去看令狐傷,她本來驚疑不定,但在見到令狐傷陷入短暫的沈默之後,不得不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測。

令狐傷冷冷道:“既然想知道,那就自己去找真相,我並沒有義務為你解惑。”

子翾分了一些註意力在蘇曼莎身上,輕聲道:“如果我沒認錯,公子身上中的毒,應該是安慶緒從槐序那裏討去的,這毒雖不會要人性命,但除了陰陽家的人以外,哪怕是醫聖親至恐怕都救不了公子。時間一久,這毒會消耗宿主的壽命,使人的身體日漸虛弱,哪怕公子武功高強,恐怕最後都難逃一劫。”

“說出你的條件!”

“曼莎,你……”

令狐傷剛要阻止,卻在蘇曼莎毫不避讓的眼神中消了音。他的神情再不覆往日冷漠,反而有些難言的覆雜。

這是蘇曼莎第一次不顧他的命令擅自做決定,讓他覺得既陌生,又欣慰。

欣慰於昔年的小女孩早已經可以獨當一面,又陌生於師徒間莫名的隔閡,或許永遠都不可能再恢覆到從前。

“這是解藥……我沒有別的條件,只需令狐公子將始皇寢殿中發生的一切告訴我,我需要知道真相。”子翾幹脆利落的把存著解藥的瓷瓶扔給了蘇曼莎,似乎絲毫不擔心對方會違背承諾。

蘇曼莎接過藥瓶,倒出幾顆晶瑩剔透的藥丸,見尚有盈餘,便拿起其中一顆,毫不猶豫的放入了自己的口中。

“曼莎……”

令狐傷心中一驚,想阻止已是來不及,而蘇曼莎自始至終只是冷著一張臉,就連恩師關心的目光,都沒能讓她露出一絲笑顏,但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,她的眸光微閃,真正的心情到底如何,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。

蘇曼莎服下藥丸半晌,不見身體有異樣,這才把手中藥瓶遞給了令狐傷。

令狐傷接過藥瓶,面色覆雜的看了蘇曼莎一眼,在蘇曼莎幾乎是企求的目光中,倒出了一粒藥丸,妥協般的咽了下去,隨後閉目調息,發現身上的毒果然有消退的跡象。

令狐傷睜開眼睛,將手中剩下的解藥扔回了子翾手中。他感受著體內逐漸回覆的內力,強壓下心中的不愉,道:“安慶緒勾結無名,弒父殺弟,搶走了洞明丹和始皇秘劍,還打算帶走始皇留下的神兵利器,可惜最後……”

令狐傷突然頓住,眼底似是浮現出一抹詫異之色,子翾心有所感,卻仍是追問道:“最後怎麽樣?”

令狐傷閉目道:“最後他也死了……”

“怎麽死的?”

令狐傷皺起了眉頭,神色又恢覆了往日的冷淡,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師父,您……”蘇曼莎有些遲疑,別說是子翾,就連她都覺得令狐傷前言不搭後語,說的話有些蹊蹺,可她深知令狐傷的性子,最是不屑裝神弄鬼,他說的含糊不清,難道真的發生了什麽不能言明的大事?

對於令狐傷給出的結果,子翾似是一副意料中的樣子,她不僅沒有繼續追問,反而主動讓開了路,道:“多謝公子解惑。”

“曼莎,我們走……”

令狐傷深深地看了子翾一眼,他的眼中有警惕,有疑問,更多的則是探究。

可他不打算再問,也不打算深究,對如今的他而言,這座秦陵中的一切已經失去了意義,至於真相是什麽,都已經不再重要。

他曾經守護著的東西都已經死在了身後,而唯一還可以保護的人,此刻就在他的眼前。

他手持金蛇長劍,落後蘇曼莎半步,一直護著她往前走,直至離開了秦陵再次見到外面的陽光,都沒有再回過頭。

“子翾,你剛才……怎麽會隨身攜帶解藥?難道真的是姜槐序……”自令狐傷師徒離開後,馮夷便面色古怪的盯著子翾看,一副糾結的模樣,說話也不痛快了。

子翾瞥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我不知道令狐傷所中之毒的來歷,也沒有解藥給他。”

馮夷一楞,有些不解道:“那,那瓶藥……”

子翾道:“那是之前為渺準備的補藥,專門治內傷的,因為還剩下一些,我便索性帶在了身上。之前令狐傷失了防備,我在試探他的時候,已經為他化去了一些毒性,剩下的餘毒由他自己運功療傷,再配上一顆清心露,也足夠化解了。”

看著子翾若無其事的模樣,馮夷突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眼熟,“你之前對他用了讀心術,是不是沒什麽進展,這才使計詐他?”

子翾想起剛才的事,搖頭道:“我透過他的記憶,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東西,所以才會有些在意。”

馮夷道:“是什麽?”

子翾皺了皺眉,旋即又松開,神色變得有些凝重,“就在半個時辰前,始皇寢殿中確實如令狐傷所言,安慶緒弒父殺弟,並囚禁了一幹試圖阻止他的江湖人,但之後令狐傷的記憶突然變得一片空白,即便加大讀心的力度,我也只能看到一地狼牙兵的屍體……或許還有安慶緒的屍體……”

“安慶緒死了?”馮夷這次是真的驚訝了,“是何人所為?”

子翾搖頭道:“令狐傷的記憶很奇怪,他清楚的記得安慶緒等人的死去,卻不記得到底是誰殺了他們。”

馮夷收起了漫不經心,若有所思道:“令狐傷的記憶有問題,他自己可有察覺到?”

子翾道:“想必已有所察覺,只是他似乎不怎麽在意,也沒有想找回記憶的意願。”

馮夷用扇子敲打著手掌,一下一下,看似是在苦苦思索,卻在下一秒忍不住笑了起來。迎上子翾不解的目光,他笑道:“令狐傷好歹也是雄霸一方的高手,不至於被人消除了記憶還毫無所覺,那麽剩下的可能,總不會是始皇帝死而覆生,又或者是始皇帝在天有靈,看到有人這麽糟蹋他的地方,一時沒忍住,便顯靈把罪魁禍首給滅了吧?”

“有精力想這些,不如一同去始皇寢殿看看,或許還能找到線索。”

子翾習慣了馮夷的間歇性抽風,對於他的不正經,也毫無壓力的無視了過去。只是她此時還不知道,馮夷的這通胡說八道,在某種程度上可謂揭開了真相的一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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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翾和馮夷離開墓室後,並沒有在路邊多做停留。

在繞開巡邏的一眾狼牙兵後,他們穿過一處規模較大的俑坑,剛要從上方掠過,卻被不遠處一陣噪雜響動吸引了註意。

細細聽去,聲音是從一處被挖開的洞裏傳出的,有重物碎裂聲,有兵戈相交聲,期間夾雜著女子的喊叫,聽在耳中令人頭皮發麻。

子翾眉頭微皺,與馮夷對視一眼,二人眼中皆浮現出疑問之色。

馮夷打量了幾眼深不見底的洞口,建議道:“我們不如過去看看?”見子翾尚有些猶豫,他繼續道:“始皇寢殿那邊早已塵埃落定,或早或晚已經沒什麽用了,也不急在一時。”

說完,也不管子翾答不答應,便兀自步入了洞口之中,很快便失去了蹤影。子翾見狀,只得無奈跟上。

兩人順著洞口一直往前,在經過一條燈火幽暗的長廊後,終於來到了盡頭,卻是一處散發著陰冷之氣的水銀池。

水銀池並不大,池子的中央卻佇立著幾根圓柱,而被圓柱拱衛在正中的石臺上,正躺著一個身穿紅衣的妖冶女子。

那女子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,一襲紅衣早已被鮮血染成暗紅,她的身上沾滿了冰屑,原本柔順的發絲變得臟汙不堪。

雖然狼狽,但她依舊那麽美,那麽華麗,可惜比起以前,兜帽下的絕色容顏已經失去了鮮活之色,用不了多久,這份美麗就會開始腐爛,直至被歲月催化成一具白骨。

“她是……紅衣教的聖女?”

馮夷根據這女子的裝束,道出了她的身份,卻還來不及細究,目光便被對面石臺上的另一人引去了註意。

那是個年輕人,身姿挺拔,長發披於肩後,很英俊,很隨性,也很冷漠。

他的身上穿著一件紅衣,外面卻罩著一件白袍,比血色更加濃重,比雪色還要潔白。

他看上去冷得不近人情,漆黑的眸底卻顯露出屬於年輕人的狂放不羈,他的氣息有些壓抑和兇狠,但飄逸的黑發,卻讓他看上去遺世而獨立,令人一見難忘。

雖然沒有與本人打過交道,但曾經遠遠看過幾眼的馮夷,單憑一個照面,就已經猜出了眼前年輕人的身份。

——卻是個令他避之不及的麻煩人物。

他內心其實相當希望對方沒有註意這邊,這樣他就可以裝作什麽都沒看見一樣,拉著子翾趕緊離開。

不,其實子翾不走也不要緊——因為沒危險,只要他能順利脫身就好——不走會出人命……

可惜,天不順人意,對方很敏銳,而馮夷和子翾也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蹤跡。

莫雨警惕的轉過頭來,卻在看清馮夷的那一刻,臉色黑了一半。

馮夷親眼目睹美男子變成了惡鬼,思及自己犯下的蠢事,不由咽了下口水,強笑道:“莫小公子,真是巧啊,不想能在這裏碰見,不知阿渺最近可還好?”話剛說完,馮夷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,暗道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。

之前受渺所托,馮夷曾陪同渺一齊去了日輪山城,偶然下竟見到了倭國傳說中的怪物——八岐大蛇。

渺因體質特殊,對八岐大蛇這類存在感知十分敏銳,更因受不了這怪物身上的酸臭味,曾一度惡心的幹嘔,被馮夷看在眼中,便令他徹底誤會了。

但他自己想歪了還不算,在渺與莫雨重逢後,他還找上門來,托人給莫雨送了一份書信,信裏寫了什麽旁人不曾得知,只知道莫雨看了那封信後,對待渺的態度突然變得奇怪起來,頗有些神經兮兮的模樣。

所幸,莫雨不是別扭的性子,他雖然沒有直接與渺說些什麽,卻暗地裏找了個郎中,借著給渺診脈為由,想探明這消息的真假。

——結果不用說,自然是假的。

這件事從頭到尾,毫不知情的渺自然沒什麽負擔,可弄清楚真相的莫雨,卻覺得自己被人給戲弄了,所以他面上雖然不顯,可心裏早已經把馮夷此人給列入了黑名單——見到了一定要揍死的那種。

後來馮夷也知道自己鬧了個大烏龍,卻礙於那段時間雜事纏身,一直找不到機會解釋清楚,便幹脆拖著,一直拖到了現在。

馮夷說漏了嘴,無意中提起了當事人,覺得勢必會令莫雨想起那件烏龍事,如果不好好解釋,恐怕此番不能善了——畢竟汙蔑人家女孩子名譽什麽的,雖然出發點是好的,可造成的後果惡劣,的確不算厚道。

馮夷已經準備好了面對莫雨的發難,可令他意外的是,莫雨似乎並沒有要找他麻煩的意思,反而在聽到“渺”的名字後,陷入了奇怪的沈默中。

馮夷直覺事情不太對,皺眉道:“莫小公子,阿渺可是與你一起來了?若是沒有,她現在待的地方可還安全?”

莫雨依舊沈默著不說話,可垂於身側的手卻被他捏的咯咯作響,也令馮夷心中一咯噔。

難不成,真的是渺出事了……

“莫公子……”

馮夷還要追問,莫雨卻已經失了留在此地的耐心,他沒有再理會馮夷,而是借著水銀池上的石柱,很快便來到了近前。

他在越過眼前的兩人時,目光似乎在子翾身上有過短暫停留,卻稍縱即逝,轉身便要離去。

這時,水銀池對面石臺上突然響起一道童聲,成功止住了莫雨的腳步。

“你打算去找她?”

這聲音響起的時候,馮夷才發覺角落裏竟然還坐著一個小男孩。

這小男孩七八歲的年紀,長得眉清目秀,一身蒼青色的小衣裁剪的頗為合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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